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５ 月１６日，一則來自四川省的《四川省互聯網健康科普負面行為清單（試行）》（簡稱“十禁令”）震動了醫療界［１］。文件剛一發布，便引得輿論沸然——有人拍手稱快，有人憂心忡忡。而在這喧囂背后，一個更深刻的命題浮出水面：當醫療科普從“廟堂之高”走向“江湖之遠”，如何在公益與利益、權威與流量的夾縫中，重塑行業的尊嚴與公信？
健康科普的盛世與隱憂
早在今年３月２０日，上海市率先發布了首個《互聯網健康科普負面行為清單（試行）》。該清單從九個關鍵方面對醫生科普行為進行了規范。在內容合規性上，明確禁止發布與國家法律法規政策相違背，不利于衛生健康事業發展的內容，確保科普方向的正確性；在商業行為規范方面，嚴禁以健康科普形式變相發布醫療、藥品等廣告類信息或進行直播帶貨等不當牟利行為，防止科普活動被商業利益所裹挾；在信息真實性上，禁止發布虛假錯誤的健康科普信息，不得夸大疾病治療效果，維護科普信息的科學性和權威性。此外，還對個人自媒體賬號開設、賬號認證、與不良ＭＣＮ機構合作、倫理道德、知識產權等方面做出了嚴格規定。
４月２２日，黑龍江省衛生健康委員會與黑龍江省科學技術協會聯合制定并發布了《健康科普知識發布與傳播「十不許」（試行）》。其中明確禁止與不良營銷團隊合作，這一規定直擊當下部分不良商家利用醫生影響力進行虛假宣傳、誤導公眾的痛點；禁止利用醫療委員會職務「擦邊」博流量，旨在維護醫療行業的專業性和嚴肅性，確保醫生的科普行為基于專業知識而非不當手段。
２０２３年《抖音健康科普數據報告》顯示，抖音平臺每天新增２．１萬個健康科普內容，有２億用戶從中獲取相關內容。僅過去一年該平臺新增１．３萬名醫療專業科普創作者，新增科普視頻３７０萬條。復旦大學發展研究院、新聞學院等聯合發布的《數字時代中國醫生健康科普評價報告》顯示，社交媒體平臺上健康知識傳播活躍的同時，虛假信息增長，部分科普極具誤導性［４］。２０２４年某整形機構百萬粉網紅醫生陶某，因編造虛假案例被官方永久封禁。他在多平臺發布手術室場景的視頻稱，一位病人與朋友喝酒、唱歌、泡澡后突發腦血管爆裂，經搶救仍未脫離危險。但平臺研判發現，按常理整形醫生不太可能參與此類急救，該視頻高度疑似虛假擺拍。經調查，陶某承認視頻是自己在家自編自導的，其行為違反了平臺關于“演繹”類作品的內容創作規則［５］。此外不少醫生完全依賴ＭＣＮ機構給出的故事模版，為了吸引流量，重復拍攝同一個夸張的醫療劇本，并沒有什么實質性的科普意義。
此般亂象，恰似一柄雙刃劍——既割裂了醫患信任的紐帶，亦刺痛了無數堅守初心的醫生。某三甲醫院主任曾痛陳：“我們苦口婆心講科學，敵不過網紅一句‘吃綠豆治癌癥’。”此言非虛，當流量成為衡量價值的唯一標尺，當帶貨傭金勝過診療費數倍，一些同行終難抵誘惑，將白大褂化作戲服，將問診臺變為秀場。
政策利劍下的行業涅槃
四川“十禁令”絕非橫空出世。細究其脈絡，實則２０２４年國家九部門《糾正醫療服務不正之風通知》的延續與深化，該通知拉開了整頓醫療行業不正之風的大幕，而上海、黑龍江、四川等“禁令”正是在這一背景下，對互聯網健康科普環節的深度細化與強化。劍指行業諸多行業痛點。長期以來，部分ＭＣＮ機構與醫務人員為利益所驅，以科普為幌子，大肆進行帶貨活動。在利益鏈條的運作下，消費者常被誤導購買高價且可能并無實際功效的產品，嚴重擾亂市場秩序，損害公眾利益。四川“十禁令”首當其沖，嚴禁“以科普之名行帶貨之實”，直接斬斷這一黑色利益鏈，讓科普回歸純粹。在賬號管理層面，個人自媒體賬號的無序開設曾是一大亂象。部分醫務人員未經單位同意，私自利用職務身份開設賬號，發布內容良莠不齊，甚至存在誤導公眾的信息，嚴重損害了醫療行業的專業形象。退休人員擅自使用原職務信息進行科普，更讓公眾難以辨別信息的權威性。此次四川明確規定，個人自媒體賬號開設必須經單位審批，退休人員也不得擅用原職務信息，從源頭規范賬號管理，確保科普主體的專業性與嚴肅性。一些ＡＩ生成的科普內容未明確標識，公眾難辨真偽，容易被誤導。抄襲剽竊現象也時有發生，不僅侵犯原創者權益，也讓虛假錯誤信息廣泛傳播。“十禁令”規定ＡＩ生成內容需顯式標識，對剽竊抄襲者予以黨紀追責，為凈化內容生態提供有力保障。
更值得關注的是政策背后的“柔術”。行業專家告訴健康凱歌：“清單不是枷鎖，而是導航儀。”此言不虛——與禁令同步推進的，是“科普納入職稱評審”“優秀作品國家獎勵”等激勵措施。北京協和醫院婦產科學系副主任譚先杰教授牽頭創作的科普書籍《話說生命之宮》（上下卷）榮獲２０２３年度國家科學技術進步獎二等獎，是所有獲獎項目中唯一一項醫學科普作品［６］。
醫務人員的兩難抉擇
國家衛健委《健康中國行動（２０１９－２０３０）》明確要求＂醫療衛生機構及醫務人員要建立健全健康科普工作機制＂，將科普納入醫院評審和醫師定期考核。深圳率先試點＂科普醫生＂職稱評定體系，允許醫生用科普成果申報高級職稱，這種制度創新為科普職業化開辟了通道。一些醫院對于醫生科普這件事，也做出了強制要求。２０２５年５月，中部地區某三級醫院發布通知，要求全院中級以上職稱醫生開通某視頻平臺黃Ｖ認證，每人每月至少發布５個科普視頻［７］。＂醫生做科普＂正從邊緣性”選做題”轉變為醫療行業的核心“必答題”。
從醫生的角度看，他們需要門診兼顧住院部、手術、科研、教學、進修等工作，現在加上科普的必答題，讓本來就不富裕的時間更加“腳打后腦勺”。另一方面更嚴峻的是，部分醫生為完成考核，被迫與ＭＣＮ機構合作，卻陷入“流量綁架專業”的陷阱。根據錢炬醫生的公開報道。與ＭＣＮ機構合作初期，對方承諾“真實病例＋專業腳本”；然而三個月后，他發現自己成了“醫學演員”。最終他選擇退出，卻在科主任會議上被質問：“你的科普ＫＰＩ怎么完成？”
尾聲：
“醫療科普的終極目標，不是流量池里的百萬點贊，而是診室里患者的一句‘我聽懂了’！”首都醫科大學宣武醫院何川教授曾分享醫療科普心得：“最初，患者到我的門診時，經常會問“何大夫，什么叫動脈瘤？”然而，在我持續進行短視頻科普后，患者不再問這個問題，而是直接說“何主任，我知道什么是動脈瘤，這是一個囊腫問題，我現在想知道不同治療方法的區別，或者為什么這個方法不適合我？”（何川：動脈瘤治療５０年，從有創到微創，ＡＩ成未來治療之重）醫生的筆，當寫人間疾苦，而非流量密碼；科普的燈，應照科學正道，莫成迷途星火。畢竟“偶爾去治愈，常常去幫助，總是去安慰。”而這幫助與安慰，何嘗不是最本真的科普？
參考資料：［１］四川省衛生健康委員會：速看！哪些不能干？四川省互聯網健康科普負面行為清單十條
［２］上海互聯網健康科普負面行為清單（試行）
［３］健康科普知識發布與傳播“十不許”（試行）
［４］解放日報：“網紅醫生”撤離短視頻
［５］澎湃：徹底涼涼！百萬粉絲網紅醫生，被無限期封禁
［６］北京協和醫院項目榮獲國家科學技術進步獎二等獎
［７］主治以上強制開通短視頻認證，每周發３條，醫生：比夜班還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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